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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言
一次人民大会堂握手的背后,是王立言32年从检生涯的故事,是一位女检察官独有的柔情细致遇上法律的睿智正义的结果
“那个场景,一辈子也忘不了。”即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甘肃省白银市检察院第二检察部负责人王立言提起那次握手,还是有点激动。
那是6月25日,第九届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和“人民满意的公务员集体”表彰大会,王立言站在表彰队伍里的第二排。他们并没有提前得到国家领导人要进行接见的通知,直到国家主席习近平握住自己的手,她能感觉到心在怦怦跳。
一次握手的背后,是王立言32年从检生涯的注解。就让咱们一起听一听她的故事……
庭审发言让被告人流下眼泪
2014年6月,王立言受理了一起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的中学生弑母案。这是三十年来办理的上千件案件中,她“印象特别深刻”的一起。
犯罪嫌疑人小磊在不少人眼里是一个很懂事的、非常优秀的孩子,小学期间一直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还曾在学校的书画竞赛中获得过二等奖。如今,面临高考,他为何以残忍手段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怎能平静地处理案发现场?一个个问号写在王立言心头。
为探究小磊的犯罪心理,王立言前往看守所提审。当一个面目清秀、看似温顺的男孩走进提讯室时,王立言断定他并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凭借多年的提审经验,她循循善诱地先从小磊的兴趣、爱好谈起,进而谈他对人生、对社会的一些看法。
这次提审,犹如一次促膝长谈。王立言了解到,小磊从小和爷爷一起生活,上初中后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由于淘气贪玩等各种原因经常遭到母亲的打骂,而每次打骂他虽然表面保持沉默,但内心对母亲充满愤恨。上高中时,母亲陪他在学校附近的租住房内上学,母子仍然缺乏沟通交流,小磊不仅要承受学习的压力,还要忍受母亲的打骂,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母亲经常当着他责骂爷爷奶奶和父亲,他“对妈妈的言行不能理解”。
在小磊看来,妈妈就是一个爱吵架的人,不管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爱吵。为了一些小事,妈妈经常和爸爸吵架,有时甚至打架。自己慢慢懂事了,觉得妈妈有些过分。又如什么东西用后没有放回原来的位置,妈妈会因此吵架;比如炕没有打扫干净,妈妈也会吵。他觉得妈妈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是在故意找茬,是没事找事。爸爸是个“孽障人”(方言,意指可怜和窝囊),又不善言辞,平时很少说话,妈妈看不起爸爸。这一切都让他接受不了。在难以释放的愤怒和压抑中,他产生了杀死母亲的想法,并准备了锤子、水果刀等作案工具。
在案发前的一天早晨,他起床刷牙时,不小心把被子掉在地上,母亲再次用非常难听的话骂了小磊,他非常生气,就拿起地上的一把铁锤朝睡在床上的母亲头部击打而下。母亲停止呼吸后,小磊到学校称家中有急事,向老师请了假;又给父亲打电话,说母亲外出打工了。接着,小磊又在学校附近的商店购买了塑料编织袋和绳子回到租住房,擦洗清理了现场血迹。当日中午,小磊在县城的爷爷奶奶家吃饭,并说母亲生他的气,已外出打工,晚上他就不回来吃饭了,要把母亲的物品收拾一下。下午,回到租住房的小磊将母亲的部分生活用品收拾起来扔到了街道上的垃圾箱里,伪造了母亲外出的假象。后又将母亲的尸体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塑料编织袋里,计划抛到野外,但一直没有机会运出尸体。直到13日6时许,小磊听到房东将院门打开后,便拖着装有尸体的编织袋欲离开,不料被房东马某发现并报警抓获……
和小磊谈完案情,王立言心里五味杂陈,她既给小磊讲解有关法律规定和诉讼权益,又给他做了必要的心理辅导,真诚希望他认识到自己的罪行,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2014年11月11日,案件在白银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王立言出庭支持公诉。此案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庭审没有激烈的辩论焦点。在发表公诉意见时,王立言把重点放在本案的法治教育和社会警示上,沉痛分析了发案过程,并提出了酌情从轻处罚的量刑建议。
“一个原本阳光快乐的男孩,却因为家庭关爱的长期缺位以及父母对其沟通的忽视,造成了其长期的心理压抑以及性格扭曲,走向犯罪道路,不得不令我们每一个家长深思。正因为家庭教育的失衡和母亲长期的打骂,造成了被告人小磊偏执的性格,进而对其母亲由怨生恨,最终在一个本该幸福的家庭发生了人伦悲剧。”
王立言说:“本案同时在叩问世人一个问题:我们同孩子之间的关系究竟怎么了?百善孝为先,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孩子怎么就不能和父母多沟通、多交流呢?父母又怎么不能同孩子多沟通、多交流呢?但愿本案能引起全社会的警醒,但愿母慈子孝不再是书中的故事!”王立言反思本案的发言,震动了在场的所有人。站在被告席上小磊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坐在旁听席上的其家属不停地抽泣,就连旁听群众也为之动容。
2014年12月12日,被告人小磊被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得知这一判决结果时,王立言感慨地说,只要他在狱中改过自新,今后的人生路还很长。
始于初心的公诉
王立言在中学生弑母案中的公诉词,体现了超越法律的社会价值,感动了社会,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立言”。
《左传》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谈起王立言的初心,她的名字无疑是最好的注解。“是的,我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我的父亲给我们这样的期望。”
1987年,在甘肃政法学院(现甘肃政法大学)学习法律专业的王立言毕业后考入检察院,圆了她当检察官的梦想。
回忆起31年前刚进入检察院时的景象,王立言感触良多。“检察院没有自己的办公楼,办公地点分设在两个地方,条件艰苦,但是前辈们对检察工作的执着、敬业和严谨的态度,影响着我,我的老师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女公诉人,她手把手地教我,踏踏实实从书记员做起,一份份笔录的制作,一本本案卷的装订,我在大家的帮助下一步步成长。”
“她有一种坚定执着的性格,凡事都追求尽善尽美。”同事们这样评价王立言。在公诉部门9000多个日子里,王立言练就了从容不迫的风范、严谨雄辩的口才、机敏应变的能力。
2009年,王立言在办理一起故意杀人案件时,被告人聘请了兰州市有名的律师为其辩护,同事们都替她捏着一把汗。但是,王立言却镇定自如,一副胸有成竹的状态。她认真审查案件材料,不疏漏任何一个细枝末节,她从浩如烟海的书证中梳理线索,历经“从证到供”再“从供到证”的过程,发现了大量新的事实和证据。她多次去提审被告人,抽丝剥茧,详细讯问,从被告人口供中进一步核清事实;她仔细对照法律条文,力求指控准确有力。
但庭审中还是发生了意外:被告人翻供,其辩护律师又申请了新的证人出庭作证。该证人不仅在侦查、起诉阶段从未涉及,而且还当庭举证被告人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而不是故意杀人。辩护律师也据此竭力为被告人做无罪辩护。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王立言凭着对案件事实的准确掌握和丰富的出庭经验,很快便找出了抗辩新证言的突破口,进而对证人环环相扣进行发问,使其漏洞百出,不能自圆其说。同时,又以确凿的证据对辩护律师进行了有力的反击,全面、充分阐述了自己的公诉意见。最终,被告人不得不低头认罪。她以自己精彩的辩论赢得了旁听席上热烈的掌声,辩护律师也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在王立言看来,“公诉工作很锻炼人,可以全方位提升个人的逻辑思维能力、语言表达能力、沟通协调能力、组织管理能力,非常有利于成长。更重要的是,可以充分利用自己所学的法律知识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
“不要以如临大敌的态度对待犯罪嫌疑人”
相较于公诉席上的能言快语,生活中的王立言却并不擅言谈和表达。她的微信名“静好”倒是更符合她的性格。更值得称道的是,当女性独有的柔情细致,遇上法律的睿智正义以及职业的干练理性,王立言形成了自己的检察工作价值观。
2011年6月的一天,贺某和两个朋友(3人均不满18周岁),因酒后在旱冰场与他人发生冲突,情急之下持刀将对方捅成重伤。案发后贺某等3人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积极赔偿被害人损失,取得了被害人的谅解。景泰县法院对3名被告人均判处缓刑,而景泰县检察院以对贺某量刑畸轻,不应当适用缓刑为由提出抗诉。
王立言认真看完案卷后,带着助手来到景泰县贺某的家中核实有关情况。简陋的农家院里堆满了玉米,贺某的母亲带着贺某和弟弟、妹妹在干活。当问起贺某的父亲时,贺某告诉她,父亲几年前出了一次车祸,此后一直卧床,丧失了劳动能力。
“我错了,我认罪,我好好赚钱给他们赔偿,阿姨,请你给我一次机会吧,家里的弟弟、妹妹还小,还要靠我呢。”看着眼中闪动着内疚与懊悔的贺某,王立言的心里沉甸甸的,这个和自己儿子同龄的男孩正值人生的花季,本该受到父母的呵护,接受良好的教育,可他却因为贫寒的家境而过早地进入社会,离开了正常的成长轨迹。
“你往犯罪嫌疑人家里跑,会不会被感情影响了理性?进而影响了法律的公平性?”有人如是疑问。
“起初对一些案件可能在办理过程中或多或少有些感性认识,慢慢地更加能体会理性平和是办案中必须体现的,就会更加理性地对待每一个案件和每一个案件背后的深层次的原因和问题。”王立言回复。
王立言努力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试图在法与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鉴于贺某具有投案自首情节,被害人存在一定过错,且贺某主观恶性不大,真诚悔罪,她向检委会提出不支持抗诉的建议,获得了批准。就这样,一个失足的少年又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信心。
“大部分的犯罪嫌疑人都不是大奸大恶,不需要以一种如临大敌的态度去对待他们。检察官的工作是依法有据客观公正地办理案件,理性平和文明规范执法,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王立言说道,“在办案中也需要体现对犯罪嫌疑人的人性关怀。柔性执法,有时候更容易感化犯罪嫌疑人。当然,对于那些作案手段特别残忍、主观恶性特别大、罪行特别严重、造成特别严重的社会危害后果的犯罪分子,是要严厉打击的。但是,对于那些一时糊涂走上犯罪道路、犯罪情节轻微、悔罪表现很好的犯罪嫌疑人,应该给他们机会。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勇于承认,积极改造,还是要给予机会的。”
二十几年的公诉工作,带给王立言无数荣誉,包括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检察机关“先进个人”、“感动甘肃2013十大陇人骄子”、2014年“陇原先锋岗”、全国“最美检察官”提名奖、首届“守望正义——群众最喜爱检察官”等。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在这个岗位上干到退休的时候,岗位调整来了。
“导入法律程序处理,再想办法化解”
2014年12月,王立言从公诉处副处长岗位转任控申处负责人。告别热爱的公诉岗,她一度十分不舍。“一直在公诉,还是喜欢公诉工作,控申的工作需要与信访人做工作,化解矛盾纠纷,我可能不擅长这个。”
但白银市检察院领导班子却不这么认为。“她以往公诉工作中展现的谨慎、细心以及对案件原因、过程、结果的仔细探究精神,其实都符合控申工作的要求。”
长久以来,控申部门都被认为是检察机关面向社会的窗口,直接关系到检察机关的社会形象。其主要职责是承办受理、接待报案、控告和举报,接受犯罪人的自首;受理不服人民检察院不批准逮捕、不起诉;撤销案件及其他处理决定的申诉;受理不服人民法院已经发生法律效力的刑事判决、裁定的申诉;受理人民检察院负有赔偿义务的刑事赔偿案件等。
王立言坦言,最初到控申的几年,缠访闹访的一些老上访户多,有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几十名群众到检察院上访,牢骚声、质问声、抱怨声潮水般涌来。“确实很是头疼!”
譬如70多岁的冯老汉,因为儿子和妻子的事情一直找检察机关上访,相关工作人员该答复的答复了,他还是只有“不服”两个字。多年下来,冯老汉成了整个白银都有名的“老上访户”,王立言刚到控申工作时也接待过他几次,他不仅态度恶劣,而且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咋办?较真的王立言暗暗琢磨,“还是导入法律程序处理,再想办法化解”。
王立言仔细阅读了冯老汉全部信访资料,走访了冯老汉的家人、邻居,她认为,冯老汉的问题可以分成两部分,关于他儿子和妻子的事情确实没有法律依据,该答复的都已经答复过了,现在需要做的是释法说理;但他女儿的事情,却可以在法律程序上给个说法。
原来,冯老汉的女儿是一起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犯罪案的被害人,并因此重度残疾,生活十分困难,尤其有着巨大的经济压力。但该案的被告人已经被执行死刑,被害人无法拿到经济上的赔偿。这也让冯老汉十分不满。
找到冯老汉的“心结”所在,王立言决定启动司法救助程序,帮助冯老汉的女儿申请了一笔司法救助资金。看到女儿有了司法救助款,冯老汉的心也变柔软了,对检察官的信任也提升了,话也听得进去了。
这几年,在几近满负荷的案件审查过程中,王立言把心理疏导引入接访中,积极化解矛盾纠纷,总是耐心地接待被害人,澄清事实、消除顾虑、宣讲法律,声音嘶哑了,数不清的来电询问和集体上访,则慢慢平息了。
解决问题才是法律的目的
控申部门要解决的矛盾,可谓是五花八门。
有一次,王立言受理一起因当事人申诉而引起基层检察院提请抗诉的案件。申诉人王某与被申诉人张某是研究生同学,2016年7月在某单位毕业实习期间因琐事发生厮打,张某顺手拿起一把水果刀,划伤了王某的面部等部位,同时划伤了劝架者李某的腹部。后经鉴定,王某构成轻伤,李某构成重伤。案发后,张某积极陪同二人到医院治疗,并先后赔偿李某13万余元,赔偿王某2.9万余元。 2016年11月,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张某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王某因面部留下伤疤,几次找工作被淘汰,几次相亲被女方嫌弃,于是对张某怀恨在心。他多次向检察机关提出申诉,认为自己脸部的伤情应该是重伤,法院对张某判罚过轻。为化解这一矛盾纠纷,基层检察院组织了重新鉴定,结果显示王某的伤情构成重伤,由此提请抗诉。
在深入交谈中,王立言敏锐地捕捉到王某的真实想法在于“要让张某胜赔偿足额的费用,以便自己做整容手术之用”。为从根本上化解两人之间的恩怨,王立言建议二人先就赔偿问题进行调解。“走法律程序不是目的,息诉罢访和解决问题才是法律的目的。”
在征得二人同意后,王立言等办案检察官主持调解,让二人心平气和地通过协商解决问题。“看得出来,你们俩曾经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各有各的难处,但生活需要回归正轨,各自退让一步就会海阔天空。”调解过程中,王立言不时动情地劝说,二人终于达成了一次性赔偿13万元的和解协议,王某也撤回了申诉,案件就此化解。
“办理信访案件不同于公诉案件,要热情接待每一位来访群众,认真倾听他们的诉说,耐心解答法律疑问,细致调查信访事由,努力做到‘穷尽法律程序,穷尽检察职责,穷尽检察人员诚心’,这样才能让群众感受到司法的公平正义。”王立言说。
王立言从事控申工作四年以来,共接待群众来访1000余次,处理群众来信300余件,清理办结信访积案15件,对25名被害人或其家属发放国家司法救助资金共计84.5万元。
这两年,王立言还致力于加强检察办案环节信访风险的预防、预警,尽可能地做到涉检信访矛盾“不出部门”“不出本院”,发展创新“枫桥经验”检察版,有力地促进了矛盾化解,维护了社会和谐。她整合多方资源,简化救助程序、拓展救助范围、创新救助方式,积极开展司法救助工作,特别是在开展未成年人司法救助工作上做了不少探索和创新,充分体现了“绿色司法”的办案理念。她在认真调研的基础上,制发了《关于律师参与办理涉检信访案件的办法(试行)》,在全省检察机关率先探索律师参与代理和化解涉法涉诉信访案件,有效推动了涉法涉诉信访矛盾化解。
就这样,从“不想干”到“干得有声有色”,王立言展现着一名检察人的专业素养和敬业精神。告别公诉岗位之后,再次获得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称号。
只是一个努力工作的人
从人民大会堂回到白银,王立言还来不及回味,就进了甘肃省检察院的一个办案组。8月6日《方圆》记者在“立言说法”工作室采访时,她的脸上还隐隐带着一丝连日作战的疲惫。
“觉得自己实现父亲对这个名字的期望了吗?”
“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
“对自己要求这么高?”
“因为还有很多同事做得也很好。”
“跟总书记握手什么感觉?”
“我是代表白银市检察院站在那里的。”
……
荣誉带给王立言的不只是光环,也有压力、动力以及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王立言一再对记者强调,自己并没有多么耀眼的经历、多么了不得的事迹,自己只是一个努力工作的人,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义。
王立言,甘肃省白银市检察院第二检察部负责人,第九届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称号获得者。她曾在公诉部门工作27年,审查起诉了300余件颇具影响的重大案件,所办案件无错诉、漏诉,起诉准确率达到100%。她也曾奋斗在控申一线,四年间接待群众来访1000余次,处理群众来信300余件。她自称只是一个努力工作的人,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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